法拉第曾说：“铁匠面前永远没有顽铁。”
爷爷告诉我：“木匠手下永远没有朽木。”
这位垂垂暮矣的老人从我儿时的记忆起就没有放下过他的凿子，在他手下，一块木总就是一片春色，即便是严冬后的朽木，也都能绝处逢生，脱胎换骨，在春风中洋洋自得。耳畔又是老人的笑言：“这是老祖宗的手艺。”
曾见过爷爷于一轮月色中大肆挥舞着那把铁锤子，卷袖而起，精准而落，一凿下去，好像不是人在凿木，而是风在为木头丈量着身体。长夜微光，爷爷戴着老花镜，一手锤子，一手凿子，叮铃哐啷的声音响起来了，他不时踱步变换角度，身一横，手一转，木屑应声而落，香味闻风而来，一种别致的格调充斥着房间，爷爷与木头跳着一支比春天还长的舞蹈，恍惚间，沉寂的朽木放出耀眼的光，刺破长夜，贯穿千古。
谁能想到这份神奇的手艺能将道路旁的枯木裁成窗台上的花盆?仔细端详，花盆四周都有一些槽洞，一个个小小的木块，把各部分连得紧密，爷爷告诉我，这叫木楔，是我们与木头的约定。我无法理解爷爷的话，但那木香不会骗我，朽木逢春，它成了一条生命，诉说着他的一生。绵绵长情中，爷爷说：“想让朽木逢春，不仅要手艺，还要靠心。”
城市化的潮流终是逼着爷爷卸下了凿子，父亲带着我们到家具市场。为新居选定家具，我们在一家纯木家具店停下，门口的海报亮的刺眼：本店家具全由机器完成，保质保量。推销员赶忙把我们请进去挑选，似乎急着要把这些沉寂的木块倾泻一空，爷爷缓缓走近一张木椅，弯下腰去打量着他的“远亲”，他皱了皱眉，叹了口气，但什么也没说，回到我身旁，告诉我：“木头是好的”。
我似乎读出了他的悲伤，那是一个匠人，遇到一块失去了活力的木头的惋惜，那是一份手艺，无以传承的哀愁，积怨千古，难以倾诉。有些东西是机器制造不出来的，比如那半袖木箱或不朽匠心，在时代与时代的洪流下，我想，这份手艺不应断绝，这颗匠心不应泯灭。
我轻轻的告诉爷爷：“传统手艺能在创新中弘扬”，爷爷眼睛又亮起来了，仿佛沉寂在历史长河中的那一段沉香木，在暗潮汹涌处，又遇见一片春天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