闯祸的小牛

那年，我到河南息县乡村的阿姨家小住。几个月中，每天与三头水牛相伴。三头水牛是一家子：妈妈，儿子和女儿。我最爱的是年幼的女儿。这头小牛犊，实在太心爱了。头上才露尖尖角，像一个扎辫的小妞。全身浅褐色的茸毛，密集软和，打着旋儿。长着长睫毛的大眼睛，透出孩子般的机动。
我在城里只见太小猫、小狗、小鸡、小鸭，历来没跟那么大的动物打过交道，既新奇，又猎奇。我篡夺到了放牛的工作，但没有想到，放牛的第三天，就捅了娄子。
天天早晨，村里的小娃、小妮们，都去几里地外的河滩放牛。何处真是好地点：一条小河曲折流动，清亮见底，岸边有几株老柳树。袒露的河床与河滩连成一片，慢慢坦坦，水牛、黄牛，就在上头轻易吃草。
到河滩，得经过队里的秧田，本地称为秧本相。初春的禾苗，绿茵茵的，铺在巷子两旁，美观极了。前几天，小牛犊还质朴和悦地跟在妈妈和哥哥后头，一溜小跑。第三天却淘气起来，走着走着，突然就跳进秧田里，大口吃起禾苗。我悠然自在地骑在老牛背上，转头发现，吓了一跳，赶快翻身下来，轰它上路。小牛却撒起欢，我往东，它朝西，我往南，它朝北。片刻间，秧田里便留住串串蹄痕，一大片禾苗被鄙弃得不可样子。我机关用尽，正预备脱鞋下田，正巧姨父由此途经。他说：“你赶它干啥呢？虽然往前走，小牛恋娘，本人就会跟上去的。“真的云云，见我骑牛走远，小牛嗯嗯叫了几声，乖乖地就撵上来了。那么简明的方法，我怎么就想不到呢？姨父笑道：“你来乡村才几天呢。”姨父随我到了小河，让同村的小朋友帮助照顾一下三头水牛。姨父说，得带我见见队长，赔个不是，积极要求扣工分，以免人家说谈天。
队长是我远房舅舅，听我说了经过，拍拍我的肩膀说：“都怪小牛生事，就扣两分吧。”我放三头牛，成天六工分，扣两分还剩四工分。队长又交代姨父，告知养牛的六姥爷，预备一下，给小牛犊穿鼻眼。
黑夜，我把三头牛交到牛圈。六姥爷说：“嗐，不是今日小牛生事，穿鼻眼还要等一个多月。此刻，它只好提早受桎梏了。”
第二天早晨，姨父从柳树上砍下一个小树杈，剥去树皮。又削尖了一根柳棍。他说帮着六姥爷给小牛穿鼻眼，问我去不去，我摇摇头。姨父说：“不看也好。”等我到牛圈牵牛时，那个小小的柳树杈，已穿在小牛的鼻子上。我发觉小牛哭过，满脸泪痕，仰赖在妈妈身旁。老牛慈祥地舔着小牛。穿鼻眼，意味着小牛遗失了自由，也意味着小牛提早告辞了童年。
那一天，小牛从来低着头，跟在妈妈死后，经常发出“嗯嗯”的叫声，像幽咽的抽泣。由晨及暮，我和小牛都吃不下东西。小牛是由于疼，我是由于内疚。我感觉，小牛并没生事；生事的，是我这个13岁的少年。
我了解：人和牛一样，早晚都要被规则所局部，这是生长的价值。